深度观察|谨防“色彩病”，城市如何添染个性“城色”？
很多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代表色彩及与之相衬的独特精致，如“青瓦出檐长、马头白粉墙”的徽州，“水墨淡彩、风雅宁静”的苏州，“长街灰巷、黄瓦红墙”的北京……城市色彩体现着一座城市的文化品味，也见证着一座城市独有的历史记忆。
何为城市色彩？记者查询了解到，城市色彩通常是指城市公共空间中所有裸露物体外部被感知的色彩总和，包括土地、植被等自然环境色彩，生活的常用色彩等人文色彩，建筑物、广告、交通工具等人工色彩。
如今，我国城市色彩构建及发展现状如何？对我国城市化发展有哪些影响？未来将如何继续深入？记者对此展开调查。
山东省济南市CBD景观。 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供图
少数城市色彩规划无序、应用混乱
随着我国新型城镇化建设的不断推进，城市色彩构建越来越受重视，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和顽疾：城市色彩规划无序，应用混乱，特色单薄，“千城一色”现象随处可见；部分城市对城市色彩的理解停留在简单的视觉表现上，相关建设没有做到内外结合，少了活力、多了刻板。
部分专家分析认为，城市除了需要不断提高和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优化环境功能外，还应对城市色彩予以关注，过乱或过闷的“城色”，都将损害城市的风貌与整体竞争力，也会降低市民的生活体验和幸福感。
国家注册城市规划师贺文龑向记者表示，城市色彩是一座城市文化个性最直接的外在感官表现，缺少色彩的城市就像素描，可以被观赏但很难吸引人融入。
“城市色彩需要一个总基调。城市色彩基调的确定需要先研究并提取当前城市色彩的构成情况，然后进行分区控制引导，并引入主题色的概念。此外，城市色彩也需要分层次进行控制引导。”贺文龑说。
2006年，北京提出“五色之都”构想，此后，社会各界对城市色彩如何设计、如何规划、如何延续等问题不断展开议论。
业内人士分析称，城市色彩之所以能引发广泛关注和深入探讨，归根结底在于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城市建设过程中出现了较为常见的街道及城市基础设施色彩混杂的情况，如没有经过系统颜色规划的灯光工程，楼顶店面随意设置的广告招牌，千篇一律、样貌雷同的街巷景观……严重影响了城市打造整体个性化景观，不利于城市进一步的规划和发展。
在部分建筑领域学者看来，少数城市“色彩病”的蔓延，与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有关。农业人口非农业化、城市人口规模不断扩张、城市用地不断向郊区扩展、城市数量增加等态势，都给城市建设者和管理者提出了更新、更高的发展要求。
“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速的时代背景下，如果城市未能提前规划和及时部署，重要度相对没那么高的城市色彩自然难以引起重视，从而导致城市规划和建筑形态的紊乱，不利于城市宜居环境的建设及高质量发展。”华南城市研究会会长、暨南大学教授胡刚说。
探索色彩体系，多城在行动
如何更好地构建城市色彩，体现城市文化个性，为市民营造舒适的生活环境？
实际上，我国城市及社会各界都一直在做相应的探索努力。早在“2006中国科协年会——城市色彩与和谐居住环境”专题论坛上，与会专家们大多认为，我国多数城市存在着几种亟待解决的“色彩病”，并呼吁我国尽快制定城市色彩规范和审核标准；多地政府也在城市色彩方面作出相应规划和部署，逐步凸显个性“城色”。
“十三五”期间，国内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重视并着手解决城市“色彩病”，打造各具特色的城市色彩成为多地完善规划、提升形象、优化发展环境的重要手段。
记者梳理发现，2016年5月，江苏省宿迁市规划局印发《宿迁市城市色彩规划设计与管理标准导则》，将城市色彩主旋律总体定位为“水韵淡彩”，“水韵淡彩”主旋律中，允许局部重彩、中彩、点彩的变化；2018年11月，湖北省襄阳市《襄阳城市色彩规划》获批后公开，称每个城区都应该有自己的主题色；2020年1月，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发布《营造城市色彩 建设美丽上海研究》，提出分区提取主体色、构建色彩体系等思路和对策；2021年，山东省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编制了《济南城市色彩通用导则》相关信息，明确该市红绿黄蓝紫橙等14种主墙面禁止使用颜色以及6种禁用色搭配……
在江苏省苏州市工业园区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内，一些园区厂房的建筑特点和色彩不乏大循环集成工业的风格和气质。以蓝色、白色、绿色、黄色相拼，或以明快纯色为主的工业园区少了一些压抑感，整体氛围活泼自然。
江苏省苏州市平江路步行街。张良峰供图
华东师范大学旅游规划与发展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张良峰分析认为，为塑造丰富有序的城市色彩风貌，全国多地陆续编制出台了城市色彩通用导则及相关文件，用于指导城市色彩的管控及实践，呈现出了积极向上的城市色彩构建态势。“如何平衡小桥流水与摩天大楼之间的城市色彩，使之相互协调，既能体现悠久的历史底色，又能体现城市快速发展的新色，是优化城市色彩的关键，也是业界一直在研究的课题。”张良峰说。
“城市色彩是城市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体现城市面貌的重要因素，也是城市特色和品位的重要标志。”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城市设计处处长郭宾说，“打造城市色彩体系需要依靠地域文化特色来支撑。城市色彩规划设计首先要遵循地域原则，传承城市文脉，延续城市历史，呈现城市原有的色彩记忆；其次，要遵循舒适和谐原则及以人为本的原则，提升市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
据了解，今年编制的《济南城市色彩通用导则》是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在该市原有色彩规划工作的基础上组织开展的城市色彩专项规划修编工作，也是济南市加强城市色彩管控及优化构建的具体体现。
郭宾介绍，本次济南城市色彩规划通过公开招标由杭州北斗星公司及郑州规划院联合体承编。根据部署理念，《济南城市色彩通用导则》将按照“素城彩市”的规划理念，提出包括城市建筑、道路空间、城市家具以及城市广告的色彩引导性管控导则，重点对建筑物提出了配色管控要求。“相关规划落地后，将尽快形成济南色彩主旋律，从而提升济南城市风貌及整体形象。”郭宾说。
“如今，我国越来越注重城市规划的和谐统一及形象美的营造。济南城市色彩修编项目的意义在于完善城市色彩规划体系，并进一步挖掘了城市色彩规划的可能性，提供了指导城市色彩规划落地的设计样板。” 杭州北斗星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北京也在优化城市色彩方面进军发力。2020年8月，该市发布《北京城市色彩城市设计导则》，提出用色彩打造“丹韵银律”北京城，并从分区管控执行路径、城市色彩数据库和智能管理系统搭建、城市色彩综合治理体系等角度提出建议。
“总体来说，城市色彩的构建和优化，应该遵照城市的历史文脉特色，用历史文化对当代人形成的印象、情感、认识，转化出一套合适的色彩体系。”中国建设文化艺术协会公共艺术专委会执行会长王永刚说。
因地制宜打造城市色彩IP
16年前，江西省赣州市为防止染上城市“色彩病”、长成“大花脸”，打造城市历史与现代融合的多彩和谐城市，在城市规划管理方面创造性地增加了“城市色彩管理”内容，组织专家编制完成了《赣州市城市色彩规划研究》，对城市色彩深入研究和实践。
今天的赣州市，基本实现“绿色山水美、宏观白青灰、辅以暖红黄、点缀园林魅”的多彩城景，成为多地学习借鉴的经验目标。
赣州市城市规划专家库城市历史文化专家陆川表示，彰显城市个性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把握城市色彩。而对城市色彩的良好规划管控，是提升城市品质的重要途径，更是构建城市特色的根本。
除单纯的色彩规划外，一些城市高低错落的建筑数量日益增多，也为城市深化色彩构建及组合增加了难度。如何透过复杂的城市建筑环境打造独特的城市色彩IP？
北京城市学院科研部门党支部书记、首都城市环境建设研究基地研究员冀文彦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打造色彩IP，城市应利用好自身建筑特征。“大城市低层建筑与高层建筑彰显着不同的城市个性，代表着不同的城市空间，蕴含着不同的经济价值，并在诠释不同生活方式的同时满足着不同群体的选择。”冀文彦说。
在重庆、四川攀枝花、福建武夷山和湖南张家界等山城中，高低层建筑错落分布现象更为明显。这些建筑大多与城市色彩主基调和谐搭配，形成立体化的视觉冲击，能够给人们带来独特的体验和印象。“这些地区的发展案例恰好说明，配合城市色彩，利用好高低空间及高低层建筑特征，就能更好地打造城市多样性。”冀文彦告诉记者，“多样性是城市活力的载体，多样性可以为城市创新、经济增长创造有利条件。”
而对于经济发展及城市规划相对滞后的部分中小城市而言，该如何发现并打造自己的城市色彩IP？“这些城市具有‘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可通过挖掘历史及依据自然条件，确立城市主体色调，构建城市色彩的统一性；通过辅助色彩彰显城市脉络，更为明细的辅助色调可划分出不同功能的公共空间，体现城市规划的合理性和实用性；打造城市的层次感，城市内部的老城区与新城区、城市中心区与周边城镇，可以通过色彩的渐变实现区划过渡，由此及彼，由内到外，形成差异化的层次结构。”冀文彦说。
陕西省西安市一景。 西安市委宣传部外宣处供图
加强规划定位
赋能城市个性化发展
业内专家普遍认为，城市色彩延续了城市的历史文脉，包含了城市的历史文化积淀和独特的差异化人文景观，具有引领市民生活和认知的内在价值；作为城市发展的时代特征，城市色彩亦包含着城市独特的要素禀赋，形成相应的城市符号，成为城市的象征之一；城市个性化的色彩还有利于促进自身文旅产业发展，并推助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在城市引流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
所以，如何让城市色彩更好地赋能城市建设和形象塑造，成为摆在城市建设者、管理者面前的一道必答题。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金剑平提出，城市的色彩规划要有创意性、艺术性，这样才能体现个性，优化塑造城市形象。
王永刚则表示：“一座城市在区域上要有一个清晰的文化定位，通过城市建设方面的艺术化表现去转化这种定位，通过色彩使人们对城市有一个最直观的第一印象，城市便有机会更好地吸引外界注意，从而促进自身发展。”
在具体实施和改进方面，王永刚建议每个城市在进行城市规划审批的时候，应设立色彩专家委员会，每个具体方案都应经过专家委员会商议。专家委员会对设计提出一些意见和建议之后，再由设计师完成色彩方案。
记者梳理资料发现，2020年1月，在迎接第十四届全国运动会之际，西安市发布了《西安城市色彩专项规划》，并对西安全市外立面未施工的在建项目按照“技术小组+专家评审”的模式，根据相关技术导则要求进行复审，重点从建筑色彩及建筑立面设计是否与建筑使用功能相匹配，是否与周边环境相协调等方面开展技术复审。专家对项目逐一提出了意见建议，并总结了项目存在的共性问题。通过技术复审和优化整改，建设项目建筑色彩更加协调，外立面设计水平有明显提高。
陕西省西安市城市色彩分区图。图片来源：《西安城市色彩专项规划》
对此，西安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李琪表示：“西安城市色彩规划的发布，将进一步提升城市风貌和空间品质，塑造符合国家中心城市定位的城市色彩，强化具有历史文化特色国际化大都市的气质和形象。注重自然山水格局、历史文脉、功能空间氛围，形成‘古都新貌、一脉多表、宏大彰显、层次分明、素城彩市、多元交响、黄韵银律、深厚华滋’的城市色彩主旋律。”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我国目前还没有将“城市色彩规划”列入相关法规，且无统一标准，使得许多个体的建筑缺乏规范性、约束性。对此，胡刚提出，希望有关部门能尽快作出调整，促使更多城市重视城市色彩，以推动形成更多独具特色的个性化城市。
专题延伸：
他山之石
意大利都灵：
恢复悠久靓丽的传统底色
意大利都灵是近现代城市色彩规划的起源地。远在1774年，都灵就将黄赭石色（来源于都灵的泥土以及天然石灰石的色彩）确定为中心广场的颜色。到1829年，这种黄色调逐渐被这座城市所接收，成为这座城市的色彩主旋律。
但是一个世纪后，都灵传统的石灰石涂浆逐渐被现代合成涂料所取代，“都灵黄”一度淹没在大量新建建筑群中。直到1979年末，相关专家开始着手重新设计、调整和恢复都灵原有的城市色彩风貌，以传统建筑为基础对整个城市色彩进行了规划，“都灵黄”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
在恢复“都灵黄”的过程中，专家们不仅在档案资料基础上构建了都灵的“色彩数据库”，而且对城市中主要街道和广场的色彩修复提供了具体方案。这套严谨的色彩基础研究方法深刻地影响了欧洲历史遗产的色彩保护和修复工作。
法国巴黎：
提炼“色彩基因”
尽显老城区之美
法国巴黎老城区以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各个时期的老建筑为主。法国政府自20世纪60年代初对其进行了一些色彩规划。
1961年和1968年，巴黎的规划部门对大巴黎地区完成了两次色彩调整，在对老城区历史建筑的调查分析基础上，提炼出城市的“色彩基因”，有计划地分类指导老城与新城的色彩发展。
除个别建筑（如埃菲尔铁塔、蓬皮杜中心等）外，无论是历史建筑古迹还是普通民宅的墙体均由亮丽高雅的米黄色（即“奶酪色”）粉刷，而建筑物屋顶以及埃菲尔铁塔等主要以蓝灰色涂饰。
同时，巴黎老城区的许多老建筑亦被装饰着璀璨耀眼的金色，如亚力山大桥上的人物雕像、拿破仑墓的拱顶、卢浮宫等，与建筑用色相互辉映；高速路两侧的护墙、交通指示牌、机场建筑内外装修的主色调也都是由各种黄色调构成，如墙面的灰黄色、登机标志的柠檬黄、交通指示牌的中黄色等，能够让来访者第一时间感受到巴黎的色彩之美。
日本东京：
出版第一部现代
城市色彩规划的专业书籍
20世纪中叶，日本东京曾遭遇因城市快速发展而产生的“色彩骚动”的问题。当时，为了迎接1964年奥运会的举办，东京各地大兴土木，建筑师则为了标新立异，只考虑单体建筑的展现效果，而忽视了它与周边环境的搭配和协调程度。造成的结果是，一栋栋大量使用饱和色和极色的建筑出现在东京街头，视觉上显得十分突兀。
1970年到1972年间，东京都政府邀请了法国色彩学家让·菲利普·朗克洛，对东京进行全面的色彩调研和规划。在朗克洛的指导下，日本色彩规划中心通过细致的调研工作，分析、提取推荐的城市色彩图谱，完成了《东京色彩调研报告》。在此基础上，日本诞生了第一部现代城市色彩规划的专业书籍——《东京城市色彩规划》。东京都政府也作出了整顿城市色彩混乱状况的决定。
此后，日本便成了亚洲城市色彩规划实践和研究领域的代表。2004年6月，日本国会通过了《景观法》。随后，日本全国各地纷纷展开了景观规划、色彩规划的编制工作。在政府主导下，由国家法律、地方法规以及规划技术导则共同构成的色彩规划法规体系，逐渐引导日本城市的色彩变得更为和谐、有序。
出品：中国城市报
■作者：胡安华
■编辑：杜汶昊